老梧桐樹落進第場時，老周鐘表鋪就開始飄機油。纏潮濕空氣裡，順着格門縫隙往滲，像鋪子裡藏個漏底油罐。機油清冽氣，混着鐵鏽塵陳——像些擺幾舊鐘表，機芯裡卡着沒清幹淨老，齒輪轉起來總帶着“咔啦、咔啦”澀響，像随時會卡，再也動。

鋪子門兩扇褪漆格門，松紋理裡泡得發脹，淺溝壑。玻璃貼着泛黃“修表”字，用紅漆寫，筆畫被風泡得發腫，“表”字最後筆拖到門框，像滴沒幹油漬，邊緣還卷着點漆皮，風吹就簌簌往掉渣。推門時會碰響門楣銅鈴，叮鈴聲——但老周聽見。正櫃台後，背對着門，裡捏着個拆開舊懷表。表蓋敞着，裡面齒輪密密麻麻，像隻被剖開甲蟲髒。

晨從格擠進來，背切斜斜亮痕。裡浮着細塵埃，随着呼吸輕輕起伏。頭發，後腦勺發絲粘頭皮，像被汗浸過棉線，縷縷貼得緊實。後頸皮膚松垮垮，堆幾褶皺，被陽曬成褐。腕戴着塊老式機械表，表盤蒙着層霧，像誰呵氣沒擦幹淨，清時間，但總時時用拇指蹭表殼，動作帶着種經累慣性，像确認麼會消失東。

“師傅，修個表。”

來個穿裝輕，褲腳沾着點，裡攥着塊摔裂屏幕電子表。聲音撞鋪子裡玻璃櫃，彈回來時已經散，混聲裡，輕得像片落葉。老周沒回頭，輕又提音量：“師傅！修表！”

這時老周才轉過來。轉軸承鏽，發“吱呀”聲長響，靜鋪子裡格突兀。尾塊淺褐斑，像滴宣紙墨，暈開細細紋。睛很亮，種老清亮，但亮得點空——聾樣子，聚焦聲音來源，隻眨眨盯着對方嘴唇，像辨認唇齒間字。

輕把電子表放櫃台，玻璃台面被常摩擦磨毛邊，表放時，發“嗒”聲輕響。指指裂開屏幕：“昨摔，。”屏幕裂痕像條猙獰蛇，從角斜斜爬過數字“”，把時間切成兩半。

老周沒說話，拿起表翻來覆。指關節粗，指腹層繭，常跟屬零件打交磨來，黃，像裹層老樹皮。指尖碰電子表滑塑料殼，發細碎摩擦聲，像砂紙蹭過瓷磚。鋪子裡突然靜來，隻角落裡座落鐘動——對，動，鐘擺晃到極緻時，挂鈎蹭到框“吱呀”聲。鐘就，鐘擺卡“”“”之間，離“”字隻差半寸，像個被凍千。鐘面玻璃落着層，能用指腹擦過痕迹，卻沒擦幹淨，留幾彎彎曲曲印子。數字“”位置，個針尖凹痕，線泛着點，像誰用錐子狠狠戳過。

輕順着老周目瞥落鐘，又掃過牆挂鐘——挂鐘更舊，黃銅鐘擺垂半空，積層綠鏽，像根黴骨頭。時針分針釘“”“”位置，針尾螺絲松，針尖微微垂，像兩個垂頭喪氣。鐘面邊緣漆掉塊，底銅，形狀規則，像塊沒長好疤。

“您這鐘麼都着？”輕忽然笑聲，指指挂鐘，“尤其這個，點分，聽着就吉利。女友就總說，單數時間吉利，逢單必事。”說話時識摸摸裝袋，掏機，又塞回，指尖櫃台輕輕敲着。

說話時，老周指電子表裂縫。輕沒注，還自顧自說：“您該換個鐘，現都用電子鐘，準得很。總着時間，晦氣。”

老周擡起頭，這次睛聚焦，直勾勾盯着輕嘴唇，睫毛沾點塵，随着眨輕輕顫動。輕被得點發毛，摸摸子：“修好就算，再買個。”

伸拿電子表，老周卻先步把表收進櫃台盒裡。盒樟，邊角被磨得圓潤，面刻着纏枝紋，些方已經磨平。然後從抽屜裡摸張紙，種印着“鐘表修理”字樣便簽，紙邊卷角。還支鉛筆，筆杆漆掉半，裡面頭紋。紙寫：“後來取。”字寫得很，筆尖紙頓又頓，筆畫又又直，像用尺子畫，橫平豎直，透着股執拗。

輕愣：“哦，。錢？”

老周沒寫價錢，指指挂鐘，又指指輕腕——裡空蕩蕩，電子表被收，腕骨淺淺痕，像常戴表留印子。讓個“等”勢，拇指指捏起，輕輕晃晃，然後轉繼續修裡舊懷表。鑷子夾着個比指甲蓋還齒輪，“咔”聲卡進，聲音靜鋪子裡格清楚，像骨頭歸位輕響。

輕沒再說話，拉開門。銅鈴又叮鈴響聲，老周肩膀幾察抖，像被麼東蟄。

放鑷子，到挂鐘。挂鐘玻璃能照子，模糊，像裡泡久紙，輪廓都暈開。伸，指尖輕輕碰碰“”“”位置，動作很輕，像摸麼易碎東，指腹擦過玻璃塵，留淡淡印子。

櫃台盒裡，除輕電子表，還躺着塊表——塊女士英表，表鍊斷節，鍊扣還纏着根細頭發；塊兒童電子表，表帶藍塑膠，已經發黃開裂，屏幕還留着卡通貼紙印子，隻咧嘴笑熊，貼紙邊角卷起來；還塊老式機械表，老周戴塊很像，銀表殼，表蓋側刻着個“蘭”字，筆畫被摩挲得發亮。

老周從抽屜裡拿個筆記本，學門賣種練習本，封面印着紅“好好學習”。翻開。幾頁畫着歪歪扭扭鐘表，圓畫得夠圓，像被捏扁亮，每個鐘面都标着“:”，數字寫得很，幾乎占記個頁面。旁邊寫着字，用鉛筆描又描兩個字：“蘭蘭”，筆畫疊着筆畫，方幾乎把紙戳破。

頁畫個電子表，屏幕畫歪歪扭扭裂痕，然後旁邊寫：“說，點分，晦氣。”字迹比之“蘭蘭”輕，筆尖紙飄着，像沒使勁。

寫完，把筆記本塞進抽屜最裡面，個鎖鐵盒并排放起。鐵盒，表面點掉漆，底銀。面個鑰匙孔，形狀像個縮鐘擺，孔裡積點。

又起來，比剛才密些，打格，“哒哒、哒哒”，像用指輕輕敲門。鋪子裡舊鐘表們像被驚動，角落裡落鐘擺又輕輕晃，幅度很，隻動半寸，又卡原，沒發任何聲音。

隻老周腕表，還。機芯轉動“滴答”聲很輕，混聲裡，像數着麼，，又，緊，帶着種固執精準。

而挂鐘指針，永遠點分。分針邊緣擦着“”個凹痕，像輕輕摩挲，又像被傷痕牢牢勾，再也挪動半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