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魂寨霧與鈴

落魂寨，名字就帶着股子甩脫陰濕氣。這寨子，像被湘萬裡最、最見褶皺給囫囵吞，又囫囵吐來，随丢坳底。到頭，霧氣常客，絲絲縷縷，纏纏繞繞，貼着黢黢吊腳樓柱子往爬，鑽進瓦片縫隙，濡濕每塊青闆，連帶着寨子裡，骨頭縫裡都滲着揮之寒涼。

剛蒙蒙透點亮，晨霧濃得化開，沉甸甸壓着寨子。林溪縮縮脖子，把件洗得發、帶着陳舊藥舊棉襖裹得更緊些，還擋股子無孔入寒氣往骨頭裡鑽。抱着個沉甸甸簸箕，裡面祖母昨夜裡翻撿好、半幹藥，葉子蜷曲着，散發苦澀微辛混氣。簸箕邊沿濕漉漉，沾着冰。

堂門檻很，林溪力邁過。線昏，隻靠神龛方點着盞桐油燈，苗如豆，被門縫裡鑽進來濕氣流吹得東倒歪，凹凸平投搖曳子。

神龛供着幾個烏沉沉牌位，字迹已模糊清，常缭繞氣也掩股子陳頭腐朽。

祖母佝偻着背，正跪神龛塊磨得油亮蒲團。

面攤着塊褪靛藍粗布，面靜靜躺着件東——個樣式極其古拙青銅鈴铛。

鈴铛約莫拳頭，表面覆蓋着層、帶着銅綠包漿，幾乎原本顔。

鈴并非渾圓，而扭曲盤結骨骼形狀，透着股原始而詭谲氣息。頂端猙獰獸首，銜着同樣布滿綠鏽鈴舌。

這就寨子裡相傳、卻又諱莫如“引魂骨鈴”。

祖母枯瘦指，正捏着塊浸透歲油軟布，極其緩、極其專注擦拭着骨鈴表面每溝壑，每個轉折。昏黃燈映着布滿刻皺紋臉，像張揉皺又被展開舊羊皮紙。

嘴唇緊抿成條毫無氣直線，渾濁珠盯着骨鈴，專注裡透着股乎虔誠冰，又隐隐帶着種難以言喻疲憊與厭惡？

林溪分辨清，隻覺得祖母此刻，仿佛也融入昏沉缭繞霧氣裡，顯得遙遠而真實。

林溪敢驚動祖母，輕輕腳把簸箕放堂角落張瘸腿、用頭墊着方。簸箕邊緣珠滴落，發輕微“嗒”聲。

祖母擦拭骨鈴動作沒絲毫頓，甚至皮都沒擡，隻蒼老幹澀聲音寂靜堂裡響起，像鈍刀子刮過頭：“腳放輕些，毛毛腳，風風，像麼樣子？女娃，靜，穩。”

林溪猛縮，識挺直腰背，應聲：“曉得，阿婆。”偷偷擡瞥祖母背，緊繃線條讓連呼吸都放輕許。

就這時，裡門簾被隻骨節分撩開，帶進股微涼空氣。林霧來。比林溪半個頭，穿着漿洗得些發靛藍布褲，烏頭發腦後挽成個幹淨利落圓髻，用根樣式古樸、顔溫潤青玉簪子穩穩簪。

簪子就老物件，玉質算頂好，卻打磨得滑溫，昏線隐隐流轉着斂澤，阿娘留給唯。

“阿婆。”林霧聲音清亮，帶着種撫力量，瞬間沖淡堂裡過于沉氣氛。到林溪邊，很自然接過林溪懷裡簸箕，掂量，“溪溪，幫擡，趁這會兒霧氣散開點，見見。”

“嗯！”林溪如蒙赦，趕緊點頭，跟着姐姐往。

祖母依舊背對着們，擦拭骨鈴動作依舊緩而專注，仿佛剛才聲訓斥從未發過，也仿佛們姐妹，遠如這件冰器物來得。隻盞桐油燈苗，又劇烈晃動幾。

空氣帶着腐敗濕氣息，吸進肺裡，涼得讓精神振。霧氣似乎比剛才淡些，但遠處巒依舊綽綽，如同蟄伏巨獸。

姐妹倆力把沉簸箕擡到個搭着簡陋棚曬架。林霧動作麻利将裡面藥均勻鋪開，指修長力，帶着常勞作繭，動作卻輕柔仔細，怕碰碎些幹枯枝葉。陽被雲層霧氣阻隔着，吝啬灑點慘淡，聊勝于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