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化得倉促，檐角冰棱滴珠，青闆洇點點濕痕。李清照翻《東坡志林》，指尖剛觸到“桃兩枝”，就聽見院傳來車馬轱辘聲，混着盧氏驚叫嚷：“姐！蘇學士府馬車來！”

霍然起，案茶盞晃晃，碧螺熱氣氤氲來，模糊字迹。自翻牆歸來，已被父親解禁，卻總覺得院紅梅都帶着雙睛，把趙誠送《曹全碑》拓片藏《說文解字》裡，對着支“并蒂梅”簪子神到忘記描眉。

“慌麼。”李清照按發燙尖，瞥見銅鏡裡自已微亂鬓發，忙讓盧氏取來玉梳。鏡女眉彎彎，隻底藏着抹揮倦——昨夜又夢到條密，趙誠牽着往裡，盡頭卻忽然亮起趙挺之冰臉，吓得攥着送囊驚，汗浸透。

“蘇學士特差來說，今園雅集，請好幾位老先，讓您也過見見世面呢。”盧氏替绾起飛髻，特把支“并蒂梅”藏發髻處，隻點珊瑚紅子，“聽說還晁先、張先，都蘇門裡響當當物。”

李清照像被溫泡着，又又脹。父親雖未說解禁緣由，但這幾神柔許，昨甚至把得《東坡先陶詩》遞給，說“這‘采菊東籬’氣度，該學學”。，父親疼，隻這汴京風太烈，得替築起牆。

車馬過禦時，李清照掀起車簾角。後汴京像幅淡墨畫，宣德樓頂陽泛着柔，書肆門挂着“蘇學士著”幌子被風吹得獵獵響。忽然起趙誠說過，趙府書裡從擺蘇門文集，連提到“蘇轼”字都避諱，裡像被針紮——原來們之間隔着，隻兩院牆，還這記文氣與戾氣。

園汴之畔，原朝驸馬别苑，如今被蘇轼門借用來讓雅集之所。剛進亮門，就聽見陣爽朗笑，晁補之穿着件青錦袍，正站廊與個穿襕衫老者說話，見李格非，老遠就拱：“文叔兄算來！子由先都等急！”

李清照跟父親後禮，角餘瞥見廊梅樹——枝幹虬勁，卻開得如如荼，倒比李府幾分野氣。正得入神，忽然聽見晁補之笑：“這便令嫒吧？幾見填《如夢令》，‘否否’句，倒幾分坡仙靈氣！”

慌忙頭，尖卻紅。相國寺，随吟句子竟已傳開，趙誠聽會樣——像晁先這樣稱贊，還會說“女子該如此張揚”？

“孩子胡亂寫，讓諸位見笑。”李格非撫着胡須，裡卻藏着笑，“清照，見過張耒先、陳師先。”

李清照禮，指尖捏着裙擺微微發顫。這些都父親常挂嘴邊名字：張耒《柯集》抄過遍，陳師“閉門覓句”典故聽父親講過無數次，如今真站面，倒比書卷裡文字更讓折——張耒先角皺紋裡都藏着溫，陳師先雖清瘦，神卻亮得像淬墨。

“聞令嫒才名，今？”張耒指着亭案，案擺着筆墨紙硯，還盆剛冒芽蘭，“這抽蘭芽，配配得詞？”

李清照得像擂鼓。偷瞄父親，見微微颔首，才到案。宣紙鋪開瞬間，忽然起趙誠詩箋藕，起盟誓時裡，筆尖懸半空，竟該寫些麼。

“莫慌。”後傳來個溫潤聲音，回頭，見個穿長衫，眉間帶着股書卷氣，正蘇轍先——蘇轼弟弟，也父親最敬長輩，“詞由，到麼便寫麼，必拘謹。”

蘇轍話像陣清風，吹散頭亂緒。蘸點淡墨，先紙勾勒幾筆蘭葉，葉尖微微卷曲，像被晨壓彎腰。然後換支楷筆，蘭旁題字，筆尖劃過紙面，發輕響：

“裡已信至，寒梅點綴瓊枝膩。

臉半開嬌旖旎，當庭際，玉浴妝洗。

造化能偏，故教玲珑。

共賞尊沉綠蟻，莫辭醉，此與群比。”

寫完最後筆，才發現全汗。亭風卷着梅進來，落宣紙，暈得墨痕微微發漲。晁補之湊過來，拍笑：“‘此與群比’！好個傲氣！果然蘇門文脈，連這風骨都像極！”

張耒也點頭：“起句寫梅，結句喻，紀這般襟懷，難得，難得。”

李清照臉更紅，卻忍起趙誠。若此處，定會指着“綠蟻”字說“這酒名，章丘棗酒就泛着綠沫”，又或者盯着“寒梅”字，偷偷發髻處珊瑚紅。

“隻……”陳師忽然皺起眉，指着“玉浴”字，“女子作詞，還溫婉些好。這般張揚，怕會被說……”

“說麼？”李格非打斷，語氣裡帶着幾分悅，“子瞻兄說過，‘詞乃詩之餘’，何來男女之分？清照寫梅，自已境，與旁何幹？”

亭氣氛忽然些僵。李清照，陳先并非惡，隻這汴京規矩向來如此——女子詞再好，也隻能藏閨閣裡，若敢拿到文雅集品評，便會被說“守本分”。就像與趙誠愫，為媒，卻被冠“私相授受”罪名。

“文叔兄說得。”蘇轍來打圓場，指着字笑，“這字，骨力藏娟秀裡，像極清照這孩子，柔剛。将來若刻印成集，定能流傳後世。”

提到“刻印成集”，李清照漏拍。起趙誠說起編《錄》，起說“讓全汴京都才華”，忽然覺得些被禁子、些偷偷摸摸約會，都義。

雅集宴席設閣裡，炭盆燒得正旺，映得記紅。李清照末席，聽長輩們談詩論文，偶爾提到蘇轼黃州況，語氣裡記牽挂。晁補之杯酒，忽然歎氣：“見趙挺之奏折，竟說子瞻兄文章‘惑亂民’，禁絕蘇門文集，真豈此理！”

“本就如此。”張耒笑聲，“當為攀附黨，連自已恩師都能構陷，何況子瞻兄？聽說兒子倒些才學，隻惜，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