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連，終于臘初這歇。李府庭院裡榴樹裹着層冰，枝桠泛着青，倒比平裡幾分風骨。李清照踩着廊青闆來回，靴底碾過未化碎，發咯吱咯吱輕響，像數着漏壺裡滴。

“姐都半個時辰，腳嗎？”盧氏捧着件銀鼠鬥篷追來，見鬓邊紅梅絨歪，伸替扶正，“趙府邊到現沒動靜，許……許老管忘回話？”

李清照擡按發間絨，幾照着趙誠送來紅梅仿讓，針腳歪歪扭扭，卻繡個成果。托送畫匣時，特并蒂蓮旁疊片自已臨秦權拓片，拓片背面用胭脂點個“照”字——總覺得，該讓，回應隻幅畫，還個活、會燈研墨自已。

“許趙公子忙着備考吧。”轉往書，棉裙掃過欄杆冰棱，震落幾滴碎珠，“太學課業，閑夫管這些兒女長。”

話雖如此，指尖卻自覺絞緊袖流蘇。昨晁補之來府讓客，說起太學正考《說文解字》，還笑說“趙挺之公子為争頭名，連飯都顧”。當時捧着茶碗頭笑，裡卻像被貓爪撓着——會會連拆畫匣空當都沒？會會覺得枝并蒂蓮畫得太稚氣？

書爐燒得正旺，李格非案勘書稿，尖凍得發紅。見女兒進來，放裡朱筆：“今臘，廚煮寶粥，麼嘗嘗？”

“等父親起。”李清照挨着，目落攤開書稿，蘇轼寄來《子由蠶》，字裡間帶着蜀煙氣，“父親這‘蜀常苦艱，蜀遊樂還’，倒比汴京詞些野趣。”

李格非笑，伸揉揉發頂：“呀，總覺得别處亮圓。章丘溪亭沒玩夠，又惦記起蜀？”忽然歎氣，将書稿推到邊，“清照，件事，父親得跟說。”

李清照猛沉，像被投入冰子。見父親眉頭鎖着，角紋比往許，竟敢擡頭睛。

“趙府送來匣子，回禮？”李格非聲音很輕，卻像落冰面錘。

“嗯，回幅畫，還……還女兒臨拓片。”指尖涼順着血脈往爬，攥着角，指節泛，“父親說，以文會友，無傷雅嗎？”

“尋常文友自然無妨。”李格非端起茶碗，卻沒，隻摩挲着冰涼碗沿，“趙通。昨政事堂遇見趙丞相，特提起，說趙誠紀，該議親。”

“議親”兩個字像淬冰，砸李清照。猛擡頭，裡碎成片：“……娶别？”

“倒沒。”李格非着女兒泛紅眶，聲音軟些，“但趙丞相很——趙兒媳，必須能助仕途名門閨秀，斷會……”頓頓，終究沒說。

終究沒說“蘇門學士女兒”。李清照懂。起父親書裡些關于舊黨争劄記，起李迒說“趙與蘇對頭”，起相國寺裡錦袍句“趙兄與蘇對頭”，原來些以為離得很遠朝堂紛争，已織成張網，把個青衫牢牢困兩邊。

“們隻談拓片，論詩詞……”聲音發顫，像寒風裡蘆葦，“與黨争麼關系？”

“旁裡，李格非女兒，趙挺之兒子，這就夠。”李格非放茶碗，聲音裡帶着無力，“東坡先被貶，趙丞相朝堂力主嚴懲，這些。如今兩結親，豈讓政敵笑們趨炎附勢，讓通罵們背主求榮？”

李清照頭，着自已繡。尖蝴蝶被淚打濕，翅尾線暈開，像隻折翼蝶。忽然起趙誠詩裡“再逢時，願識钗頭事”，原來“”麼，到就，卻又麼遠，遠到隔着舊黨争萬丈淵。

“……再也見就。”咬着唇，嘗到絲血腥，“把送拓片還回，把詩箋燒，就當……就當沒相國寺遇見過。”

話沒說完，淚已經滾來，砸裙擺，暈片漬。總以為自已比章丘時堅強，能扛汴京規矩，能忍苦，卻沒過，原來被攥時侯，連呼吸都這麼疼。

李格非着女兒發抖肩膀，裡像被麼堵。何嘗女兒，相國寺，就見望着趙誠背發呆；拆趙府匣子，臉紅暈藏都藏。父親，蘇門學士，這波谲雲詭汴京，能讓女兒跟着自已冒任何風險。

“清照，委屈。”伸拍拍女兒背，到半空又，“等過，父親帶回章丘，祖母總叨。”

李清照沒說話，隻個勁掉淚。起章丘，父親帶劃，荷葉珠滾進裡，涼絲絲；起母親教宣紙畫蘭，說“本，何求美折”；起表哥王拱辰逗，說“将來給個能陪鬥詩夫婿”。時麼藍，子麼長，從沒過，長面對這麼由已。

盧氏端着寶粥進來時，見這景，吓得把碗都差點摔。慌忙放粥，從懷裡掏帕給李清照擦淚：“姐麼？粥太燙？再兌點涼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