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總帶着分矜持。像章丘樣鋪蓋，而像揉碎雲母片，悠悠從鉛雲裡飄來，落宣德樓琉璃瓦，也落李府棂冰，悄無聲息把個都裹進層紗裡。

李清照對着呵團氣，指尖蒙着玻璃畫隻蝴蝶。翅尾剛勾到沿，就被盧氏端着銅盆子遮——盆裡溫着梅子湯正冒熱氣，把換藕荷夾襖都熏得帶點甜。

“姐這幾總對着戶發呆，莫麼邪？”盧氏把湯碗放書，尖瞥見硯台角錦緞，“又拓片？”

李清照慌忙把硯台往旁邊挪挪，錦盒邊角還來。自打從相國寺回來，卷漢磚拓片就成事，裡藏梳妝台格裡，夜裡就壓枕，連盧氏替拆洗枕套時都緊張半。

“過塊舊磚子，麼好。”端起梅子湯抿，舌尖酸澀漫開來時，又晃過趙誠轉背——青布襕衫被風掀起角，裡面，倒比後空還幹淨。

盧氏憋着笑往炭盆裡添塊銀骨炭：“麼，兒晁先送來臘梅好。”朝台努嘴，青瓷瓶裡插着紅梅開得正盛，瓣還凝着冰晶，昨晁補之特差送來，說“賞與清照侄女驅寒”。

李清照指尖湯碗邊緣劃個圈。這幾汴京文圈都傳，蘇門學士與趙丞相門朝堂又起争執，連帶着面書肆都把兩文集分擺。相國寺撞見錦袍，後來聽門說麼禦史夫侄子，轉頭就到處說李格非女兒“恃才放曠，禮教”。

“父親今園赴宴？”忽然問。

“啊，蘇學士府馬車就來接。”盧氏捶捶腰，“說商議編修《東坡先文集》事，怕到入夜才回呢。”

炭噼啪響聲，把李清照子投牆，忽長忽，像此刻。到書架抽《秦刻辭》，指尖剛觸到泛黃紙頁，就聽見院傳來門吆聲，夾雜着車馬轱辘碾過積吱呀聲。

“姐，好像客來。”盧氏撩開棉簾往，“個穿綠袍老管，裡還捧着個檀匣子呢。”

李清照猛，裡書“啪”掉。慌忙撿起來時，指腹被書頁邊緣毛刺劃細痕，滲血珠來，倒比瓶裡梅還豔些。

“慌麼，許個世伯送禮。”盧氏替按傷，往塞塊幹淨帕子，“瞧瞧。”

棉簾晃晃，帶進來股寒氣。李清照站原沒動，聽見盧氏廊說幾句話，聲音壓得很，隐約能辨“趙府”“公子”幾個字。指尖攥得發，帕子血迹洇開片，像朵被揉碎桃。

“姐，給您。”盧氏掀簾進來時，臉帶着古怪神，裡捧着個半尺見方檀匣，匣蓋雕着纏枝蓮紋，鎖扣隻銜着圓環銀雀，“老管說趙府公子囑咐，務必親交到您。”

李清照目匣子半晌，喉頭發緊。這“趙府公子”誰，就像此刻，落遲化——冰涼觸，偏裡烙得滾燙。

“退回。”别過臉，盯着瓶裡梅，聲音輕得像落，“兩素無往來，好收陌東。”

“老管說，這裡面麼值錢物件，隻幾張‘閑紙’。”盧氏把匣子放，銀雀鎖扣燈泛着，“還說，公子說，若姐肯收，就請匣底字。”

李清照猶豫着掀起匣蓋角，果然見檀壁刻着極字：“寺，棗子之言，受益匪淺。”

“棗子”字像枚子，咚投進裡。相國寺，随用章丘棗子比喻拓片真僞，原孩子氣話，竟被記，還特刻匣子裡。

“先收起來吧。”轉過理書架，尖卻紅得發燙，“等父親回來再說。”

盧氏機靈把匣子塞進書抽屜裡，還忘鎖：“放，誰也告訴。”

抽屜像腳，總李清照晃。捧着《間集》半個時辰，溫庭筠“疊滅”碎成片，竟全趙誠站書攤樣子——蹙眉時額角紋，翻拓片時指尖繭，還時，裡盛着、比炭盆更。

“姐，嘗嘗烤栗子？”盧氏剝顆栗子遞過來，見沒接，忽然笑，“其實趙公子着倒像惡，比巷張禦史公子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