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豐蟬鳴,像被濟暑氣泡得發漲,從李府後院槐蔭裡漫來,黏歲李清照鬓角。赤踩沁涼青闆,裙擺掃過廊叢菊葉片,驚起龜子撞朱紅廊柱,發細碎咚聲——這聲響混蟬鳴裡,倒比丫頭們捧着爐輕咳更像注腳。
“姐些!仔細腳青苔!”
盧氏聲音從亮門頭追過來時,李清照正貓着腰繞過太。蝶枝半開葵,翅尖沾着晨曬幹後留銀痕迹,像誰蝶翼撒把碎子。屏氣往挪半步,藕荷裙裾掃過縫裡鑽狗尾,穗細毛粘裙邊,跟着動作輕輕搖晃。
這章丘李府最後個。父親李格非剛從太學博士任被召回汴京,阖遷徙裝已廂堆半間,唯後院這方還維持着舊模樣:牆根榴樹挂着青黃相間果子,東廊硯台池裡浮着幾片荷葉,而隻總愛芭蕉葉蝶,此刻正顫動着翅膀,仿佛将記院暑氣都抖進裡。
“抓到!”
猛撲過,指尖離蝶翼還半寸時,蝶卻倏竄起,斜斜掠過面。李清照收勢及,腳尖濕滑青苔崴,個朝着溪亭邊淺灘栽——預疼痛沒落來,倒濺起打濕鬓發,帶着蓮子清鑽進腔。
“姐!”盧氏驚呼聲畔。
李清照趴冰涼鵝卵,倒先咯咯笑起來。溪隻沒過腳踝,裙裾浸裡,像朵被打蔫藕荷。擡抹掉臉珠,卻見蝶正遠處菱角葉,翅尖還滴着,倒像嘲笑狼狽。
“掉。”咬着唇爬起來,赤着腳踩滑溜溜子,追着蝶往溪亭處。
這溪亭祖父世時修,青欄杆被幾代摩挲得發亮,亭柱“枕流漱”題字已些模糊。李清照追着蝶穿過亭陰,忽然被廊柱邊景象絆腳步——昨夜場驟,打落記架薔薇,紅瓣鋪青闆,像誰打翻胭脂盒,而旁邊芭蕉葉卻被洗得油亮,綠得幾乎淌來。
蝶飛到裡。蹲,指尖撿起片被浸得半透薔薇瓣,又擡頭望望肥芭蕉葉,忽然沒來由聲:“這兒遭,倒瘦得憐……葉子倒越發肥。”
盧氏已提着裙擺蹚過來,聽見這話便笑:“姐又說瘋話,兒葉子,肥瘦理?”
“麼沒?”李清照把薔薇瓣往裡塞,“瞧,昨還鼓鼓囊囊,如今得像張紙,瘦?葉子吸飽,沉甸甸,肥麼?”指着廊被風吹得搖晃荷葉,“還荷葉,卷着,後全撐開,也……”
話音未落,遠處忽然傳來兄長李迒聲音:“清照!父親叫書!”
李清照吐吐舌頭,拉着盧氏往岸邊。濕裙擺貼腿,涼絲絲很舒,邊邊回頭狼藉架,嘴裡還叨:“綠肥……紅瘦……”
“姐說麼?”盧氏幫擰着裙擺。
“沒麼。”蹦蹦踏階,忽然起讀《間集》裡“綠楊煙曉寒輕”句子,覺得自已這兩個字,倒比些詞更勁兒些。
李府書正院東側,推開雕門,墨混着檀撲面而來。李格非正檀案後勘書稿,見女兒濕漉漉闖進來,眉頭先皺皺,目落滴發梢,卻沒說麼,隻指着案邊藤:“過來。”
李清照吐吐舌頭,規規矩矩。盧氏連忙取來幹布巾,蹲後幫擦頭發。
“《論語》注解得如何?”李格非筆尖紙遊,目卻沒離開書頁。
“回父親,已讀到‘子川曰’。”撚着角,忽然起方才溪亭邊景象,“女兒今見落流,倒覺得‘逝者如斯’這話,比先講更真切些。”
李格非這才擡,鏡片後目帶着幾分訝異。放筆,取過案宣紙,遞給女兒:“既所,便寫來。”
李清照接過狼毫,蘸些徽墨,卻沒寫“逝者如斯”,反而紙歪歪扭扭寫“綠肥紅瘦”個字。墨汁宣紙暈開,像剛被打濕葉。
“這麼?”李格非挑眉。
“方才見薔薇落,芭蕉卻更綠,便到這個字。”些好撓撓頭,“或許成話。”
李格非盯着個字半晌,忽然撫掌笑:“好個‘綠肥紅瘦’!尋常說謝葉茂,這般鮮活?清照,這顆,倒比筆墨更會說話。”取過自已硯台推過,“再寫遍,仔細些。”
陽從棂漏進來,落宣紙,将“綠肥紅瘦”個字照得透亮。李清照握着筆,忽然覺得方才追蝶落狼狽,都化作此刻筆尖輕盈。這個字會後,被刻詞史冊頁裡,隻此刻父親笑,比溪亭邊陽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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