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甚麼原故？原來漢禮到裡，無論親友長幼，或從處來，或從遠方來，或久違，或常見，以至無論慶賀吊慰，院子見主，從開說話，講請拉兒。當隻嘁測陣，便奔來。兩伺候兩個女忙把簾子卷起來，伺候師老爺進子。

這個當兒，裡間兒女眷都過槅扇跟來，隔着層槅扇絹望瞧。隻見進門，說長，便舉擎毛腰拖朝就躬，這躬打，且直起腰來，卻把兩隻湊處，就着兒拱送，嘴裡還說：“恭，恭，叩叩，叩叩，叩叩。”，這個希希罕兒，都裡納悶兒。老爺懂得這個，說句：“豈敢。”連忙趕過，膀子靠膀子也麼鬧陣，裡卻說：“還叩，還叩，還叩。”講究這叫作：“賓請拜，主辭；賓再請拜，主再辭；讓辭，然後相揖而退。”個禮。

老爺彼此作過揖，便說：“骥兒承老夫子風化，遂令子成名，惟受者頂終，即愚夫婦也銘佩無既。”隻聽打着常州鄉談：“底樣卧，底樣卧！”

論這位師老爺平會撇着京腔說幾句官話，然麼連鄧公麼個粗豪過老頭兒，都會說說笑，說得來呢。此時約來兢持過當，來活非常，覺鄉談就來。隻這兩句話，除老爺，滿裡竟沒第個懂。

原來說這“底樣卧，底樣卧”個字，“底”字就作“何”字講，“底樣”，“何樣”也，猶雲“何等”也；個“卧”字，個“話”字，如同官話說“甚麼話，甚麼話”個謙詞。連說兩句，謙而又謙之詞也。說這兩句，便撇着京腔說：“顧（這）叫胙（作）‘良弓滋（之）子，必鴨（學）為箕；良雅（冶）滋（之）子，必雅（學）為裘’。顧（這）都（）老先桑（）格（）頂（庭）訓，雍（兄）弟哦（何）功滋（之）？傘（斬）（愧），傘（慚）（愧）！嫂夫納銀（字切音讀，蓋“”字也）。面雅（也）寝（請）互互（賀賀）！”

老爺便吩咐公子：“請母親來。”幸虧太太素來等方，才能見怪怪，來相見。便忍笑，扶兒子來，從靠帶繞到首，才待說話，隻聽裡問着老爺：“顧（這）個秀（就）（）嫂夫呐銀（）？”

原來凡以朋友見，個見過，必先叫聲；沒見過，必先問問：“這個某？”老爺見問，忙答：“正荊求見。”這肅威儀，鄉談又來，說：“顧（這）（）頂（庭）?（參）格（）。”庭參者，禮也。說着，隻見背過臉兒，倒把脊梁朝着太太，向又躬。慌得老爺還揖疊，連說：“代還禮，代還禮。”太太此時還個萬福罷，旗裝漢禮，既兩對帳，待摸着頭把兒還個旗禮，又怕懂，更弄糟。，裡望着壁作揖，索興還禮。等轉過臉來，才說：“師老爺禮！們玉格這麼個糊塗孩子，虧師老爺費，成全，總再給師老爺謝罷。”隻頭，紅臉，時無話。

老爺便讓：“哥請，待愚夫婦教兒當堂叩謝。”

又：“底樣卧，底樣卧！”公子過來站端正，向拜拜。又答兩揖。等公子起來，才笑呵呵說：“（世）雍（兄），恭！恭！武（）哈（）襪（）涅（）呢，叫胙（作）‘（）呐恩（字切音讀，“能”也。）攻虐（玉）’，今涅（）真頭叫胙（作）‘親（青）測（）于藍’哉，阿拉？”（阿拉者，如此之詞，轉問之也。）老爺又向打躬，說：“‘此夫子自也’，改還當竭誠奉請。”

列公，這位老先，也算得“待先其如此恭且敬也”。誰自己裡猶以為未，還叫太太帶兩個媳婦來拜見老夫子。太太卻些願，隻得說：“才打發們倆到佛堂裡撤供焚錢糧，得會子過來呢，麼好倒勞師老爺盡着等們呢？先請，改再叫媳婦兒拜見罷。”老爺見如此說，這才罷。太太面叫倒茶，面自己也就進裡間兒。舅太太迎着笑說：“姑太太，真個好，直算救倆媳婦兒場難！”

按這裡。卻說老爺見切禮成，才讓師老爺歸，請冠。時倒茶來，老爺見給倒也碗普洱茶，料到這樁東師老爺定“某未達，敢嘗，”忙說：“師老爺向來茶，們換碗姜湯來罷。”仆婦們連忙換姜湯來。等熱，會把碗滾開姜湯唏溜竟算，完，還把塊姜撈起來，擱嘴裡嚼嚼，才“?”唾當。旁邊個婆兒連忙來揀，，好，便從袖兒裡掏張紙，疊折兒，把塊姜捏。老爺這才彼此暢談。隻這談，師老爺陣說笑，長姐兒又留神瞧見嘴零落全。敢則層黃闆子，按着縫兒還漬着許藍淺綠東，倒仿佛含着嘴鍍點翠。長姐兒梁材皺着眉：“梁嬸兒，回來好歹好歹把個茶碗拿開罷，這件事！”說着，隻惡得回過頭向旮旯兒裡吐清唾沫。

這個當兒，又聽老爺叫取師老爺煙袋荷包。當兩個仆婦答應聲，便叫個子兒麻兒取，都廊等着。時，麻兒取進來，衆個藍布袋，先惡陣。且必問個式樣，就講頭油呢，假如給剃頭，便使熟絕好條杠刀布，卻又根着猴兒頭煙袋鍋兒、黃加冰裂紋兒象煙袋嘴兒、顫巍巍毛煙管兩裡拿着。這件東，說書費些考據注疏夫解來，聽書就更聽。

請問煙袋鍋兒麼叫作“猴兒頭”呢？列公，隻猴兒，無論卧，總把個腦袋紮胸坎子，倒把脖兒拱起來。然則這又與師老爺煙袋鍋兒何幹？原來凡師老爺煙，懂得從煙袋荷包裡望裝，都從個袋裡捏撮子來，塞煙袋鍋兒裡。及至點着，完，又懂得往磕，都撒嘴兒順着兒把煙袋鍋兒往墩，鍋兒裡煙墩幹淨也這墩，墩幹淨也這墩。假如墩幹淨，回來再裝，半鍋兒煙就絮煙底。越絮越，莫講辰到卯，便直到“蓋棺論定”，也休把煙袋鍋兒挖挖。為甚麼到煙隻管得最勤，卻也得最省？請教個煙袋鍋兒力量？照這等墩來墩，個把腦袋墩得伛偻回來成猴兒頭模樣兒嗎？此個煙袋鍋兒之所以名“猴兒頭”也。

個象煙袋嘴兒又麼“黃加冰裂紋兒”呢？

這就得曉得馴象所寵然物個象。象這種畜，張嘴除、、樣之，進别髒東，所以象性最潔。隻着點惡氣，就裂；沾點臭汁兒，就黃。禁得起師老爺張嘴時價把叼嘴裡呢！何況遇着赴席，着酒還袋煙，嘴裡再偶然些倒過窖來東，漬子、嘴唇子兩夾間兒，論魚肉菜蔬、幹鮮乳蜜，都借這個象煙袋嘴兒掏。及至掏來，放底，依然還放嘴裡咂咂咽。個象嘴兩個先，會弄到半截子焦黃，裂成個字？此又個象煙袋嘴兒之所以成“黃加冰裂紋兒”也。

然則煙袋杆兒又會“顫巍巍”呢？太凡毛都頭兒粗頭兒細。師老爺根煙袋，夠營造尺尺長個粗頭細尾竿兒，頭兒再贅個漬滿煙猴兒頭，個發顫麼？此又“顫巍巍”之所以然也。

當衆這兩件東，個個龇裂嘴，掩攢眉，誰也肯給裝袋煙。便叫麻兒裝好，拿進，請自己點。師老爺這袋煙，越發談得興，今會墨篇逼真，篇當；同鄉兩個，個正同案，個又表兄。隻顧這陣談，把袋煙耽擱滅，滅竟自，還裡閉着嘴隻管從嗓子裡使着勁兒緊抽。這個當兒，呼噜呼噜，灌筒子唾沫。

老爺見師老爺煙滅，将叫拿，恰巧個麻兒時跟。回頭，正見長姐兒站邊，老爺忠待，從曉得甚麼叫作鬧脾氣，嫌髒，笑怯，便叫長姐兒：“過來，把師老爺煙點點。”這子命兒！登時急得臉皮兒熱，尖兒冰涼，料沒縫兒鑽。隻得拿過盤子來，還閃展騰挪，鬧個“捂着朵放炮仗”，單撒兒點。當得師老爺裡煙袋也顫，裡盤也顫，兩裡顫兒哆嗦，再也弄到塊兒。

老爺，說：“會煙，也罷，給點煙都呢？把隻拿煙袋就好點哇。”老爺如此指點。這才更“缸裡擲骰子——沒兒”，萬分無奈，隻得子裡閉着氣，嘴裡吹着氣，隻用兩個指頭捏着煙袋杆兒點。偏油絲子煙又潮，這個當兒，師老爺還騰嘴來向“呱咭”吐唾沫，良久良久才點着。此時便像放郊赦般，忙松根煙袋，把子扭，掀簾子。門兒，扔盤子，溜煙望後就。舅太太隻從玻璃裡指着笑，也曾留，梗梗着個脖子如飛而。

這裡師老爺完袋煙，才戴子。老爺主，見師老爺根襻兒實脫落得像，着冠也朋友之過，便說：“哥莫忙，把襻兒扣好。”從谏如流，連忙伸把漬滿長指甲，也把扣兒擄。隻汗漚透東，又輕易活動，來回扣兒得還能自如？些微使點勁兒，吧，兩截兒。老爺着實。倒坦然無事隻扶子，隻揪着根折襻兒，嘴裡還說：“寝，寝，寝。”（寝，請也。）

才告辭而。這麼個當兒，偏偏兒老爺養活個哈吧狗兒從後院兒裡過來，見師老爺，撺後，撲着咬。